夜骑

NIGHT RIDE

她裹紧黑色的外套,脱掉脚上的高跟鞋,拎在手里,走在铺满长方形青砖的小巷里。

很晚了,这条巷子的小商贩都已经关紧了门,熄灭了灯,只有路口微弱的灯照亮她脚底的路。

先是听见咆哮,随后是风,然后是一辆摩托从她面前的巷口飞驰而过。

不过那车似乎没有开远便停下掉头回来。

她站在原地不动,右手放在左手手腕的银白手表上。从这里可以抽出一条纤细的硬钢丝线。

“嗨”

摩托车上的女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,拉链拉到胸口,露出胸口以上的部分透气。背后绣着站在贝壳之上的女人。有一部分被黑发挡住的花纹她看不清,正如戴了头盔的脸。

但她能回忆起那层钢化玻璃下的脸庞、微向下的眼角,黑色的正如此时此刻夜晚的瞳孔。

是个熟人,身影便能认出。

她应该质问那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,此时此刻,整碰巧她清除了任务目标,刚撤离两个街区——目标养的所谓的’保镖’和’护卫’恐怕此时还没有发现他们的雇主已经前往了来生。

她拽紧手中的细线,但随即注意到了冒着热气的排气管,占了碎石子的轮胎。

“刚从郊区回来?”她问道。

“是啊”

教授解开下颚的扣子,双手捧住头盔两侧,用力把头盔摘掉。有些头发被头盔弄乱了,调皮盖住她的半边脸,不过很快被她梳理回去了。 

“好巧遇到了你,上来吗,一起兜兜风?”

她没做出反应,只是注视着教授从摩托车下来,头盔被她随意得放在车头。

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,最后,教授停在了她一步不到但恰恰是路灯照射的边缘。教授背着光,眼睛里却是盛满了整座城市的灯与夜,和蓝色眼睛的她。

如此之近,她能闻见教授从郊区带来的那股风,能闻见海滩边上的沙粒一次次卷起又被拍达到岸边,能闻见教授那股透彻的裹挟着浓郁生命的热浪。

她松开了手里的丝线。她卸下了她的防御。或许。

教授弯腰,伸手拿过她手里的高跟鞋。

她稍稍有些意外,侧了一下头。

“你没反应,我就当你答应我了。”虽是这样说着,但是教授的目光还是停留在她的脸上,在等待她的回答。

她从黑色的外套中伸出手,凑到教授的脸庞,抹去一小粒汗水。

“我答应你了。”

她笑到,走到路灯的辉光里。

教授愣了一下,转身跟上她。

她黑色的外套下是一条偏正式的礼服,似乎是裙子有些束缚,又或是她稍微有些疲倦,卷起裙角,坐上后座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疏。

“鞋子的话我先放在座箱里咯,不过出门没多准备一个头盔,你就先戴上我这个吧。”教授安置好鞋子后,把车头的头盔戴在她的头上。更近了,教授恍惚间觉得自己可能会溺死在她黄金的卷发与海一样的眼里。

“下次还是得多准备一个。”教授自言自语到。

教授扣上扣子,她的手抬起来摸索着头盔,是要检查一番。

看没什么问题,教授重新坐上摩托。

“坐好咯?”

“坐好了。”

她双手环绕住教授的腰,上半身贴着夹克外套的花纹,头点点了一下教授的肩膀,也不知道是蹭了一下或者是教授的错觉。

“那就走吧。”

教授觉得,自己可能真的被黄金和海的她包裹着了。

她身上总是,有一股*奇特*的感觉。我能感受到那种虚幻的形状,就像在海上一张张被熟练抛洒出的渔网,把我扯出海面。粗糙的网刮破我的皮肤,但我还在渴求更多——那网是由什么制成的?是谁做的?

可能那些*渔网*已经透进了我的血管。在我体内奔跑。

是什么?

是追逐?是牵引?是迷恋?是热烈?还是痴迷?或者是别的——

“你身上那件外套不会被吹掉吧。”

“无所谓,反正原主肯定不在意的。”

教授发动摩托,两边黑掉的橱窗在往后退,路灯也在为她们让路。

“又是哪个不惜重金也要请你出去在豪华酒店吃饭的自不量力的混蛋?”

她的笑声在教授耳边炸开。

可惜我看不到她现在笑的样子。教授想到。

“确实是一个不自量力的混蛋。”她笑了,头盔下面的笑露出了牙齿,‘不自量力’这个词在她嘴里变成了刚被撕扯碎裂的草莓,鲜美而残酷。被咬上一口,或许就会立马毙命。

“有想好去哪里吗?”

她问道,那些残酷的东西变成了某种温柔的、温暖的——黄金与海。

“或许去湖边,现在已经挺晚了。”教授的回答被逐渐加速的风切成一条条。

她没有回答。环绕在教授腰间的手抱紧了一些。

她们行驶在城市的道路上,一个个广告招牌与一条条灯带为她们加冕。

教授也不确定现在是几点,十二点?一点?

她们在加速,摩托的轰鸣是她们的星尾,红色的尾灯是一道裂口。

她们跨过一座大桥,桥下是沉默的河水。

她们听见风,听见这座城市的脉动。她听见了自己的脉动。

转过一个弯道,走一条小路上山,一下子变得暗了下来。盘山公路没有路灯,也没有宽敞明亮的柏油马路。

她们冲进一条隧道,小小的,只容得下她们和另一条道路。

出了隧道,教授便放缓了速度。

少顷,摩托车停在了一座水坝上。

教授先下了车,但没走远,直接靠在车上。

她取下头盔,深吸了一口气。

“你就别下来了吧,这地都是碎石子,”教授接过头盔“如果你想换个地方,我开车带你过去就好。”

“好。”她回答。

她坐着,右手搭在左手银白色的腕表上。

真是奇妙,她刚刚处理了工作,她就出现在了这里。

或许我应该杀掉她,或许她跟别的组织有联系,或许她跟我一摸一样——只是伪装得没有破绽。

有些东西开始脱轨,有一块砖从墙上落下,噗通掉到水里。

“看来这是一块很有纪念意义的手表,”教授笑道:“每次见你,你都戴着它。”

我也跟着笑了,不知道为什么。

“没什么,”她的双手背过身后,撑着后座的金属杆。“只是用得比较习惯。”

“嗯哼。”教授拉下拉链,把夹克外套脱掉,里面是一件很普通的白色背心,被汗水浸透的白色背心。从手上卸下一个发圈,把头发扎了起来。

“把你的外套给我。”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命令的意味,或许是一个询问。

教授一把抓过不属于她的那件外套,挂在手把上。一条可怜的袖子蹭在地上,沾了灰。她拿起还残留着体温的外套,披在了肩头。

“顺眼多了。”

“不喜欢的话直接丢掉好了。”她没有看那件外套,望向了教授的后腰和马尾辫。

“啊,这样可不行,毕竟是你的东西。”

“哼,随你。”她没再看教授,被那片人工围起来的湖吸引了注意。

教授也没有再说话。

“好看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她借着月光低头看了眼手表。

“回去吧,已经很晚了,你明天还要上班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教授没有取回外套。

“我送你?家在哪儿?”

“把我送回花店,你知道在哪里的。”

“不会吧,住在店里?”教授调侃道。

“花店的楼上。”她伸手拿过头盔,“我不戴。”

“戴上吧,安全。”

“不。”头盔被她抱在怀里。

“好吧好吧,”教授顺着说:“那我再开慢点。”

“送完我再回去,明天早上还要不要了。”

刚启动的摩托车又停下,教授单脚撑着地,回头看她。

“有什么关系呢。”

她捧过教授的脸,落下了一个吻。

“走吧。”

回去一路顺畅,教授只是觉得这路程似乎有些近。

摩托车停在了花店后门,有一截小台阶连接一扇蓝色的门,门旁嵌着一盏小灯。

教授先下车,从座箱里取出她的高跟鞋,随后半跪在地上,一只手拿着鞋。

她们都没有说话,教授注视着手里的高跟鞋,她伸出脚,放在她的手心。

教授为她穿上了鞋。

这个点钟安静到,呼吸的声音都很响。

“下次穿高跟鞋吃完饭,可以叫你吗?”她忽然问道,戴着银白色腕表的手抚摸着外套。

想叫你来接我。

“有机会的话。”

如果你叫我。

炙热的温度透过两层轻薄的皮肤相互交融。镜子的温度是零,枪管的温度是零下。

*想见你*

*保持警惕*

她在这种想法中获得了某种苦涩的欣悦,就好像她过去的种种在未来会扼杀掉现在,如一阵洪雷从她们头顶掠过。

她穿好了鞋从摩托车后座下来。

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击中了她——一瞬想法,一个冲动,一个迸发。

镜子里倒映着她的脸,她试图摆出一副恶毒的表情,但脸部的肌肉只是抽动了一下,那个奇怪的冲动还是控制住了她。一只小鸟落在她的肩膀。

她走上台阶,手放在门把手上。

那只小鸟开始唱歌,漂浮过黑夜幕布,掀起雪堆下的骸骨。从那个深处,她的声音逐渐浮现出来。很轻。

“你想上来坐一下吗?”

她知道已经很晚了。

或许她该回去了。

“好。”

教授回答道。

她打开门,里面又是一盏夜灯。

火焰本身是没有声音的,被燃烧的东西才会发出噼啪的响声。

喜欢这篇文章吗?
感谢你的阅读!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,别忘了留言鼓励一下作者哦,你的反馈对我们很重要!😊

发表回复

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。 必填项已用 * 标注